引言

1868年明治维新后，日本逐步构筑了完整的工业体系，东芝（1875）和日电NEC（1899）历史最久。二战后，索尼、三洋等众多公司诞生，在收音机、电视机等民用消费电子产品上，大力发展晶体管和集成电路，并构建了令人惊叹的端到端体系。1980/90年代，中国大规模引进了日本电视和收录机组件、集成电路全产业链、SMT表面贴装，并在此基础上高速发展。互联网浪潮到来后，多媒体电脑和智能手机重构了全球供应链，日本消费电子终端产品因此大退潮，但在基础装备、材料和核心零部件上依然不错。

全文17000字，长文慎入。

智能手机像“吸星大法”一样，不仅融合了传统消费电子领域的林林总总，甚至连手电筒、钥匙、书报、纸笔、地图、货币、卡证、尺、镜子和化妆品、车马劳顿等都吸收了不少。

图注：我曾拥有的“洋宝贝”都融入了智能手机

智能手机现在是“三足鼎立”：中国的“华米OV荣传”、美国苹果&谷歌&摩托罗拉（联想旗下）、韩国三星。打不死的“小强”们还有：中兴、TCL（阿尔卡特、黑莓）、诺基亚、索尼、夏普等。

不经意间，那些耳熟能详的日本消费电子品牌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但在海的那一边，他们其实都还在：

东芝（TOSHIBA、1875成立）、日电（NEC、1899）、日立（HITACHI、1910）、夏普（SHARP、1912）、松下（PANASONIC、1918）和三洋SANYO、富士通（FUJITSU、1935）、佳能（CANNON、1937）、索尼SONY和爱华ALWA、胜利JVC、京瓷KYOCERA（小灵通手机技术）、奥林巴斯OLYMPUS（我买过传统照相机）、卡西欧CASIO、爱普生EPSON、兄弟BROTHER……

一、美女和松下、东芝、索尼

2024年2月，日经指数（Nikkei ）突破1990年创下的历史最高点。告别“失去的30年”回来了，日本又重新获得了全球的目光。

图注：日经指数长期走势

这两年，松下、东芝、索尼突然传出重要消息，让我非常感慨。

1、“宅男女神”酒井法子、石川佳纯

世纪之交的中国市场上，松下画王和东芝火箭炮是最负盛名的进口电视品牌。他们的广告都与一位青春活力四射的宅男女神酒井法子有关。

“松下电器”电视广告仿佛就在昨天。

图注： 松下21寸彩电录像一体机可卡拉OK

东芝广告：“Toshiba, Toshiba，新时代的东芝！”。

酒井法子和我差不多年纪，她的发型颇为流行。1983年电视剧《霍元甲》里陈真的爱人王秀芝/田中樱子（魏秋桦饰）的“秀芝头”发型流行一时，颇为类似。

2025年2月，日本乒乓球运动员石川佳纯回到中国参加好友的婚礼，也是类似造型。

图注：石川佳纯和三浦友和

她让我们想起了年轻时代的山口百惠。

图注：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

《太阳下山还有月光》一曲将我圈粉，岳阳女生“小书子”也是类似的发型。

不过，索尼随身听最有名的广告不是美女却是一只可爱的雪猴（1987年）。

2、松下豪赌“等离子”电视，极尽辉煌后没落

2025年2月，松下官宣解散“松下电器”。外界猜测将退出电视机业务，但其冰洗（著名的“爱妻号”）、空调和照明业务依然健在，分属于三个不同的业务群。

松下和中国很有缘分

作为70后，在我成长的1980/90年代里，中国和日本的关系非常不错，不少日本影视剧上映。在1991年，日本也是率先重新恢复关系的西方国家。

图注：日本提出帮助中国实现现代化

1978年10月，当时领导人邓公访日，考察松下电器工厂时，时年84岁的松下幸之助冒雨在大门前等候，邓公后邀请松下幸之助访华。松下先生在1979年和1980年两次访华。2018年，松下先生和时任首相的大平正芳获得了“中国改革友谊奖章”。

1979年6月，松下与中国政府签订《技术协作第一号》协议，向上海灯泡厂提供了制造黑白显像管的成套设备并转让技术。

图注：邓小平会见首次来华访问的松下幸之助

最早在中国的松下爆款其实是“饭盒式”录放机，三洋和索尼也有这个产品。1981年，我在小学公开课上看到过，惊为“天机”。

图注：《芳华》70年代录音机听邓丽君歌曲

图注：松下曾使用的LOGO

当年的家电八大件包括彩电、冰箱、洗衣机、音响、收录机、手表、电风扇、电子琴。东芝、松下、夏普、三洋、日立都有“镇宅三宝”：彩电、洗衣机和电冰箱。我听说过有人买回了可以躺在被窝里遥控的彩电，感觉不可思议。

等离子输给了液晶，松下因重注“等离子”而没落

进入21世纪后，背投、等离子、液晶（LCD）三条技术路线在彩电技术演进上进行了激烈PK。

超大屏幕背投彩电最常见的DLP路线要用到三支CRT显像管。我对背投的印象是非常沉重。报载青岛李大爷1997年花68000元重金购买的东芝背投彩电，2022年被收废品的人以60元收走。

松下带头豪赌等离子技术路线，亮度和色彩还原能力非常出色，是神话一般的存在。电视剧《狂飙》中有一段剧情，2000年，鱼贩高启强为了搞定市场管理员唐小龙兄弟，斥巨资买了等离子电视送礼。2006年，松下的等离子（PDP）电视做到了惊人的103英寸，HIGH翻全场，这也成了松下电视的高光时刻！2007年，松下电视卖了1万亿日元，妥妥的“摇钱树”，然而危机接踵而至了。

长期不温不火的液晶（LCD）路线猝不及防地爆发，将松下、NEC、先锋的等离子路线碾了个粉碎。松下电视遭遇滑铁卢，在2011年和2012年连续两年超过7000亿日元巨亏。

等离子只能做大尺寸，始终未能推出小于40英寸的显示设备。液晶（LCD）尺寸自由，可大可小，能适用于平板和手机等个人应用场景。人类社会进入到“个性化”时代，告别了以前的“大团圆”。

“活久见”，我见证过不少科技历史，这是最惊心动魄的事件之一。长虹投入40亿元巨资押宝等离子路线，从此衰落。

韩国与中国电视崛起

夏普、索尼、三星、LG抱团走液晶路线冲了出来。

韩国企业崛起，中国彩电企业也紧跟这条路线获得真正的成功。

北美的COSTCO里三强鼎立，韩国三星和LG为高端，日本索尼中端，TCL和海信价廉物美。

后来，QLED、OLED、Mini LED等新技术也走到了我们的身边，遗憾的是家里的电视都不怎么开机了——伟大的电视时代落幕！

3、东芝TOSHIBA 背后是日本150年工业史

2023年底消息传来，1949年上市的日本东芝集团（TOSHIBA）从证券交易所退市并被基金收购而私有化。

1980年，我国第一个具规模集成电路晶圆厂（无锡）就是从东芝引进的3英寸产线。1985年东芝制造了世界上第一台笔记本电脑，1999年我用的第一台笔记本就是铁灰色的东芝SATELLITE，厚重的感觉记忆犹新。

东芝的前身早在1875年就建立了，背后是日本整整150年的工业史。

1882年爱迪生将电灯商业化，数年之后的1890年，东芝就生产出亚洲第一个电灯泡。

图注：1882年东京银座的电灯（BY爱迪生）

东芝创造了日本第一台冰箱（1930）、世界上第一台电饭煲（1955，松下也称发明第一台），日本第一台晶体管电视（黑白，1959），日本第一台微波炉（1959），日本第一台彩电（1960），世界上第一台笔记本电脑（1985），世界第一台DVD（1995），第一台HD-DVD（2006年上市，2008年放弃，输给了索尼的蓝光，不过，现在网络视频才是主流）……

1984年，东芝舛冈富士雄（Fujio Masuoka）提出了闪存概念，1987年，东芝发明了NAND闪存，可谓改变了整个存储行业。2018年，东芝存储芯片控股权给美国贝恩资本成为独立芯片公司铠侠KOXIA。

为了脱困，东芝卖卖卖！白电（洗衣机、冰箱等）业务卖给美的，电视业务给海信，印尼电视工厂出售给创维，笔记本业务给夏普（控股方是郭台铭的鸿海），CMOS图像传感器芯片卖给了索尼。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瘦身后的东芝也还有好些业务，比如和日立一样都有电梯业务。

4、索尼股价再创辉煌

2024年12月11日是索尼集团股价创历史纪录的一天。自2000年IT泡沫时期以来，时隔约24年刷新了上市以来的新高，市值已超过20万亿日元，仅次于丰田和三菱UFJ金融集团。

索尼正在向集游戏（PS游戏机）、音乐、电影（哥伦比亚影业）、动画等核心内容于一身的综合娱乐企业转型。值得一提的是，索尼的CIS（CMOS图像传感器）做得很好。

5、日本消费电子品牌都在战略转型

我们熟悉的那些日本消费电子品牌，尽管不再在大众前活跃，但也在国际分工中找到了新的位置。

佳能集团的营业收入创了历史新高，单反、光刻机和蒸镀机都是拳头产品；富士的半导体材料表现不俗；日本电气（NEC）搞智能辅助驾驶并用于本田、丰田、日产；日立（HITACHI）活跃在半导体装备、IT（存储）、轨道交通和电网行业……

奥林巴斯转型为医疗技术公司，长沙的女医生操作肠镜两次“蹂躏”了我。

图注：奥林巴斯肠镜给我检查肠道息肉

二、明治维新脱亚入欧美、亚洲最早实现工业化

日本和英国一样，都是大岛国而非大陆国家，也都和邻近的大陆国家有着爱恨交织的历史。

1763年，英法七年战争以法国失败告终。1776年，美国在得到法国全力支持后，战胜了英国殖民者而独立。也就在这一年，英国工程师瓦特改良的蒸汽机开始了商业化，开启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大清的划桨战船完败于英帝国的蒸汽战舰。彼时，中国民间对西方所知甚少，还以为英国人爱吃牛羊肉，如果没有中国的茶叶和大黄就会大便不通而死；洋人膝盖不能打弯，因此上岸就任人宰割。

林则徐被清廷革职流放伊犁，临行前，他将搜集的很多资料都交给了魏源。魏源以此为基础，又搜集更多资料，于1942年写出了《海国图志》，介绍全球的地理、科技和文化。经数年增补，有了100卷80多万字。睁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不过，这本书没怎么唤醒大清朝野，却刺激和启发了一衣带水的日本。

图注：NHK剧《西乡殿》中西乡隆盛给大久保利通送《海国图志》

日本嘉永六年（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马休·佩里和祖·阿博特等率舰队驶入江户湾浦贺海面，于次年签订《日美亲善条约》，随后，英国、俄国、荷兰等西方国家都与日本签订了自由贸易条约。日本结束锁国时代，幕藩体制也随之瓦解。日本每年举行纪念佩里来日的“黑船祭”，是感激的态度。

日本于1868年开启明治维新和脱亚入欧（美），经过短短数十年的努力，在亚洲率先进入了工业国家行列，并构筑了完整的工业门类。

东芝前身起源于1875年‌。‌NEC起源于1898年，次年与美国西部电气合资做电话。夏普起源于1912年，做自动铅笔。‌松下的起源于1918年，做电灯灯座。

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望乡》。为实现“大东亚帝国梦”，在1897年到1920年之间，数十万日本贫苦人家的年轻妇女去南洋“打工”来挣取国家发展亟需的外汇，当时南洋的石油和橡胶产业兴起。日本电影可真是敢揭自己的伤疤啊。

三、日本电子管技术不佳，成为二战失败关键

1、日本电子产业起源

1906年，美国发明家德福雷斯特在二极管的阴极和阳极之间加入一个栅极，发明了电子三极管。电子三极管开启了电子时代的序幕，并在无线电广播、电报、对讲、雷达等领域广泛使用。

1876年，贝尔发明电话，日本引入电话则是在1890年。

1924 年，NEC成立第一家无线电广播公司并在6年后做出500W的无线电广播发射机。

1925年，夏普做出了日本第一台矿石收音机，之后采用进口电子管做出电子管收音机。

中国的收音机起步也很早。同在1925年，上海的亚美也做出了矿石和电子管收音机。这里有一个轶闻，1925年年底，黄埔军校蒋校长率领学生军东征讨伐陈炯明，他还要忙里偷闲听收音机来关注股市的情况。

2、二战失败关键原因之一是电子技术

1942年6月，日军在中途岛战役中失败于美国，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

当时美军在航母、飞机、鱼雷、战争经验上都没什么优势，但在信息技术上具有相对优势，如密码破解、雷达（空袭早期预警）、语音对讲（协同作战）等。

图注：重创两艘航母的贝斯特戴耳机和喉麦

随后的瓜岛作战中，美军雷达在夜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岸基雷达能够提前发现对方飞机群；而舰载雷达则为舰载机提供了准确的预警信息。

日本海军早期否决了研发雷达这种“胆小鬼武器”，所以雷达技术一直落后，不得不给眼尖的士兵吃鱼肝油，用肉眼加望远镜来观察。

东芝和NEC（日本电气）在1942年参考获得的美国SCR-268型车载机动式雷达仿制出了日本第一台雷达，但性能差距较大，到战争结束也没有赶上。

图注：二战中美军SCR-268机动雷达

二战中，收音机成为宣传和动员的重要工具，也是电子管应用最大的场景。

图注：天津产“华北十一号”再生收音机铭牌

3、八木天线广泛应用于电视机室外天线

日本工程师注意到了美军雷达天线上的“YAGI”字样，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狗血的是，直到战后才发现，“YAGI”原来是英译的日文“八木”。原来雷达核心技术之一的高频率导向性天线（八木天线）是日本东北大学的八木秀次和宇田太郞在1926年发明的，可谓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啊。

电视机最早是1920年代发明的，但因经济危机和战争而无暇大发展。

二战后，电视机浪潮袭来。夏普在1953年推出了日本第一台黑白电视机。

室外电视接收天线里最常见的就是八木天线。

图注：电影里的上海屋顶八木天线

四、晶体管弯道超车，家电普及

1、二战后重建，恢复元气

二战后，美国在日本驻军。我小时候看过日本电影《人证》，讲述了难以言喻的故事，插曲草帽歌（Song of the straw hat）成为我听到的第一首英文歌曲。日本电影是真敢揭自己的伤疤啊。

在“马歇尔计划”、朝鲜战争带来的刺激下，日本在废墟上重建了起来。

索尼的盛田昭夫、松下的松下幸之助、京瓷的稻盛和夫、本田汽车的本田宗一郎是“经营四圣”，在战后创造了“经济奇迹”时代。

2、索尼用晶体管做便携式收音机和电视机

1948年，贝尔实验室的威廉·肖克利（ Shockley,William Bradford）和两位同事巴丁和布拉顿发明了晶体管（transistor），可以代替真空电子管，但是体积和功耗都小很多。

图注：戴辉瞻仰贝尔实验室第一个晶体管

1953年，东京通信工业株式会社（索尼前身）的盛田昭夫第一次去美国，他慧眼识英雄，耗资了900万日元（大约为2.5万美金），引进了当时还找不到商业模式的晶体管技术。他在美国看到的“日本制造”都是些低质低价的地摊货，就暗暗下决心要做出好产品让美国人刮目相看。

1956年，索尼推出晶体管便携式（袖珍）收音机—TR55热销，从“一家一台”提升为“一人一台”，因而创造了巨大的晶体管需求。

1962年，索尼将便携式进行到底，在美国推出便携式晶体管黑白电视机，来和电视巨头RCA/GE差异化竞争。广告宣传语是搞笑的“可放在肚子上面看的电视”、“边看电视边钓鱼”。从此索尼就在个人随身电子产品领域一路狂奔。

图注：盛田昭夫和索尼迷你电视机

中国企业也有类似故事，海尔在1998年利用“缝隙产品”迷你冰箱进入美国市场，后又推出迷你洗衣机。

3、日本企业在海外生产整机

1959年，日本生产了约8600万个晶体管，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的晶体管生产国。1960年，日本的晶体管产量突破1亿。

1958年3月，香港的胡孝清成立香宾电业有限公司，在一个住宅单位里设立了两条生产线，采用丰田引进的零部件进行组装收音机。索尼盛田昭夫认为在香港组装收音机可以更好销售到英联邦国家，因此将香宾作为分包商。

这是索尼在海外生产的开始。

4、为什么日本民用家电如此发达？

1950—1980年代，美苏持续冷战并开展“太空竞赛”，美国也将电子产业重心放在军用、专用和太空上，民用消费电子产业（如RCA、GE）越来越弱。

日本电子企业抓住了这次宝贵的历史机遇。黑电产品如电视机、VTR（家用录像机）、收录机等，白电产品如洗衣机、冰箱、吸尘器等都迅速在国内普及，并且大幅出口。最大的出口地是美国和欧洲，和中国的外贸一样。

图注：家电在日本的渗透率 数据来源：日本统计局

1960年，日本池田内阁宣布实施“国民收入倍增计划”，1968年，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强国。

冷战中，苏联和东欧国家采用计划经济，考虑要在核战争中“经受住核电磁脉冲的影响”，因此更注重电子管小型化的技术路线，甚至将玉米棒大小的电子管变成了花生的尺寸，也因而在晶体管和芯片研究上大大落后于西方。

中国走的大体是苏联路线，加上“三线建设”严重分散了力量，比如1970年代在贵州大山里生产晶体管，成本高、良率低。

五、集成电路时代，日本电子产业构筑了“端到端”的完全自主体系

1、引进集成电路技术并用于电视机等产品

在晶体管上尝到了巨大的甜头之后，日本在集成电路上“如法炮制”。

1962年，错失晶体管首发的NEC痛定思痛，率先从美国的仙童半导体购买了平面光刻的生产工艺，拥有了集成电路的制造能力。同一时期，日立、东芝和美国的RCA、通用电气达成了技术转让协议。

1963 年，日本政府要求 NEC 将获得的半导体技术与其他企业分享，由此三菱等企业也开始进入半导体产业。

有意思的是，晶体管巨头索尼却错失了集成电路的首发，在几年之后的1968年，才和德州仪器成立合资公司。

集成电路推动了日本的电子产业的成长。在1970年代，由于大量采用集成电路，日本彩色电视机的零件数比西德、英国少30％左右。

2、集成电路实现端到端

日本借鉴当年德州仪器、IBM和INTEL做芯片的垂直整合模式（IDM） 构建了完全独立的集成电路产业——自己研发、自己制造、自己封测。

1976年至1979年间，采用举国体制，日本政府主导了著名的“超大规模集成电路计划”，在日本通产省牵头下，日立、三菱、富士通、东芝、NEC五家公司为主体，成立VLSL（超大规模集成电路）联合研发体，集中优势人才协作攻关，打破企业技术壁垒。

1970—80年代，从消费电子整机产品、芯片、晶圆到半导体装备和材料，日本都实现了完全的“自主可控”，属于正宗的如假包换的“全产业链自主”，可以毫不依赖美国。

1982年，尼康开始向美国出口光刻机，80年代末期，光刻机双雄尼康和佳能占据了70%的市场份额。我买过佳能EOS单反（正在床底蒙尘），尼康因和耐克发音相似，获得“鞋厂”绰号。

3、日本企业“走出去”

1984年，美国和日本之间的双边贸易出现了剧烈的失衡，于是有了1985年的《广场协议》和1986年的《日美半导体协议》，日元也随之升值。

这对日本并非坏事。家庭主妇们投身于外汇投机市场，获利甚丰，诞生了传奇群体——“渡边太太”。

日元升值极大地鼓励了日本企业“走出去”，到海外设厂，也有了“海外还有一个日本”的说法。日本在1980年代中后期加大了在中国的投资，大部分都获利甚丰。

日本经济在1986年到1992年，有接近6年的时间，出现了战后持续时间第二长的经济增长，也被称为“平成景气”。

4、东芝违规

美苏剧烈冷战之中的1983年，东芝出售给苏联4台MBP-110S九轴五联动数控螺旋桨铣床被“抓包”，并在1987年接受了处罚。

图注：1987年美国议员“怒”砸东芝收录机

5、日本芯片辉煌一时

连续30多年，日本芯片都雄踞前十之列。东芝和NEC、富士通、日立、三菱等激烈竞争，可谓是“群体崛起”。

图注：1985-2013近三十年全球十大芯片公司排行

6、周顺圭的故事

一位留日又赴美的中国学生见证了电子管、晶体管、集成电路的“三级跳”历程。

周顺圭于1956年进入南京工学院（东南大学前身）电气真空技术专业学习真空电子管，住的宿舍还是草棚。

1957年去香港探亲并赴日，修读一年日语后就读于东京工业大学，本科毕业后读了研究生。在日本电气（NEC）半导体工厂完成一年的培训后，申请了东京大学的博士课程，在菅野卓夫教授的指导下研究场效应晶体管，于1969年获得东京大学电子工学博士学位。

同年，他移居硅谷并进入芯片制造工艺领域。1984年创立EICO，Inc.，从事芯片生产业务。

有了钱之后就“钱生钱”，投资了二十多个中国留学生创业项目（大部分与芯片相关），有中微半导体（中国半导体装备领军企业）、兆易创新（存储芯片）、NetScreen（42亿美元卖给了Juniper后，创始人又投资了好些留学生创业项目）等。他也获称“硅谷天使金手指”。

和他一起在日本留学的邱俊邦（来自中国台湾）在硅谷连续创业做芯片（IDT/QSI）成功后，也投资了一系列中国留学生创业项目。

图注：东京大学网站上周顺圭学生时代照片

六、遗憾错过集成电路产线引进宝贵机遇

1973年5月，中科院半导体研究所业务副所长王守武，率领13人专家团队赴日考察，把日立、东芝、NEC、松下、三菱、富士通、夏普各家公司看了个遍。了解到日本在1972年已经可以批量生产CMOS集成电路，部分企业开始采用3英寸晶圆生产线，而中国当时还在努力解决小规模集成电路的质量/良率问题。

NEC表示愿意将全套先进的3英寸芯片生产线转让给中国，出让报价是：一种工艺技术及全线设备3000万美元，两种工艺及设备4000万美元，三种工艺及设备5000万美元。回头来看，这个价格真是诚意满得不能再满了，但当时我们的情况是，最多只拿得出1500万美元，因此只能望洋兴叹。

如果当时引进这条生产线，我们或许将比台湾地区早3年（1977年）、比韩国早5年开展CMOS工艺批量生产。台湾地区和韩国第一款芯片都是电子表芯片。

图注：戴辉淘到的80年代香港爱卡6001

CMOS工艺是1963年中国人萨支唐（C.T.Sah）和美国人Frank.M.Wanlass在硅谷仙童科技首次提出的。目前世界上大部分集成电路都在用CMOS工艺，尤其是要求高集成度的芯片，如计算和存储。

七、中国引入了100多条日本电视生产线

1972年，美国尼克松总统访华。1972年9月，中日正式建交，并于1978年8月12日签订了《中日和平友好条约》。

图注：《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纪念邮票

图注：明锐资料馆收藏的有历史意义的收音机

1、日立最早和中国合作电视机

1978年，上海引入日立（HITACHI）生产线，进口核心零部件，于1982年投产金星牌彩电（14寸和22寸）。

图注：装配车间（1985法国摄影师加斯穆尔）‌

图注：上海无线电博物馆收藏的金星牌彩电

上面图片中的文字写道：70年代末，中国的电视技术与国外相比整整落后一个时代，当时国外电视机已经发展到集成电路彩色电视机的时代，而中国才刚刚开始量产晶体管黑白电视机（备注：9英寸最多），因此，技术引进是当时提升我国电子工业发展速度最有效的途径。

我居然是最早的彩电尝鲜者之一。1980年代初，南县一中去上海购买了一台22寸大彩电，替下了韶峰黑白电视，每周末在娱乐室放映，我记忆里的金星LOGO非常深刻。

有网民回忆，14英寸的金星彩电售价998元（凭票供应，也有一说为1030元），花了整整一年半的工资。

有意思的是，金星品牌最早是做金笔而出名的。我父亲在1958年用五毛钱买了一支金星金笔，质量好得很，一直用到1972年，在搬砖劳动时不小心压坏了，但金笔的笔尖还卖了4元！

2、一拥而上

1980年代，中国各地一哄而上引入了100多条电视机生产线，主要技术来源是日立、松下、JVC（胜利）、夏普、三洋、东芝等日本技术，也有法国汤姆逊技术。

一大批本土品牌诞生，如长虹、熊猫、金星、牡丹、飞跃、青岛（海信前身）、乐华（后并入TCL）、康佳、厦华等。

图注：明锐资料馆收藏的连环画电视广告

电视供不应求，要凭票供给，倒卖电视票成为一个黄牛生意。

国产彩电的质量迅速提升，在1984年，一台牡丹牌的彩电，沉入长江里整整一个月，捞出来清洗之后还能使用。

1987年，我国电视机总产量达到1934万台，正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电视机生产国。

1980年代，黑白电视在中国普及，1990年代，彩电在中国普及。当时有一个有趣的争辩：西游记电视剧里唐僧穿的袈裟是黑色还是红色？

1980年，我国彩电产量为3.21万台，1985年产量达到435.28万台，1990年产量达到1033.04万台。

3、深圳在彩电领域后来居上

“三线企业”长虹机器厂1986年从日本松下引进了当时最新一代的彩电生产线。

康佳（87年进入电视市场，获最后一张内销彩电生产许可证）、创维（91年进入）、TCL（92年进入）三家在鼎盛时期占全国销量50%。巧得很，三位带头人是恢复高考后考入华南工学院的同学。华工有电视机博物馆（创维黄宏生捐赠）和收音机博物馆（德生电子梁伟捐赠）。

1989年，深圳赛格日立成立，项目总投资1.6亿美元，年产量160万只彩色显像管，这三家公司显然是最大的客户，也供应海外市场。我隔壁宿舍的李安在94年毕业后来这里做管理工作。

 图注：赛格日立生产车间

深圳中康玻璃引进了美国康宁公司和日本旭硝子公司生产设备和技术，生产和显像管配套的电视机玻壳。89年开始建设，93年投产。

何武先生见证了这段历史。他于94～99年在中康工作，加班后月薪3K多，年底奖金5K多。他还配了2多万股股票（5.45元一股），1997年6月上市后，以9块多价格出手，发了一笔“横财”。他后来于99到2001年在赛格日立的部品科工作，宿舍在雪虹花园，八人一间。

4、关于电视的几个小故事

显像管尺寸受限，专注“黑电”的索尼KX-45ED1电视达到了惊人的45英寸，1989年售价为4万美元。1993年《我爱我家》电视剧里老傅家的彩电是索尼特丽珑（Trinitron），其画面鲜艳锐利。

1987年，邻居回老家探亲一些日子，找我晚上去他们家睡，主要是防小偷来偷彩电（家里最昂贵资产）。晚上我尽情地看彩电，直到个个频道都“再见”。电视剧《沧海一粟》展现了美术大师刘海粟的传奇人生，剧中表现他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首创女模特人体写生，让纯洁无瑕的我心跳骤然加速！

为不影响我学习，父母一直没买电视。1991年春节，我家才购买了上海产凯歌牌14寸黑白，我们一家人首次看电视过春节。广告词是：凯歌，凯歌，凯旋之歌！ 凯歌电视，名扬山河！ 家有凯歌，幸福欢乐！

黑乎乎的录像厅是我们那代人共同的记忆，VHS磁带录像机最常见的是松下品牌。VHS技术标准是1976年JVC（胜利）发明的，战胜了索尼的β-max，飞利浦的Video 2000。1984年成立的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万科前身）是做索尼录像机的销售代理起家，日立在CCTV放过录像机广告。

八、从引进东芝电视机专用集成电路技术开始

70年代末，中国的集成电路和世界最先进水平的差距非常大，与其“抱残守缺”，不如一步到位拥抱世界最新科技。

引进电视机生产线同时，也引进配套的彩电显像管产线、电子调谐器产线（用到SMT技术），以及电视机专用集成电路产线。

1、中国第一个现代化集成电路工厂

中国第一个具规模半导体晶圆厂是无锡江南无线电器材厂（742厂）从日本东芝引进的全套三英寸半导体晶圆厂（5微米制程），产品是市场急需的为彩色电视机配套的专用双极型模拟集成电路（并非CMOS工艺），1982年投产。

1984年实现月投10000片3英寸片，成品集成电路年产量达3000万块。1987年，全国生产了近8000万块集成电路，742厂占比达到40%。

从拉单晶开始，包括制版、3英寸硅圆片加工和封装测试，前工序为5微米双极型模拟电路工艺，后工序为DIP型（双列直插式）塑料封装线。

2、首次引入CMOS技术

1983 年，四川重庆的永川半导体研究所抽调人员至无锡成立了无锡分所，与国营742 厂共同组建无锡微电子科研生产联合体，1988年合并成立中国华晶电子集团公司。

1990年从德国西门子公司和日本东芝公司引进2～3微米CMOS型数字电路工艺4英寸和5英寸芯片生产线，合计月投片能力11500片。

1994年，无锡微电子工程建设全部建成并通过国家验收，无锡国家微电子工业南方基地的产业地位得以确立。

3、908工程（6英寸），论证太久耽误了时间

1998年初，经历了漫长的论证之后，华晶从美国朗讯公司引入并建成了一条0.8微米—1.2微米、月产1.2万片、CMOS工艺的6英寸生产线，这就是“908”工程。

2001年，因IT泡沫破灭导致半导体行业不景气，华晶债务包袱过大，于2002年融入了华润集团，并发展成为华润微电子。

4、首钢NEC率先引入6英寸CMOS技术

华晶本来应该是第一条6寸线，但被北京首钢日电NEC抢了先手。

借鉴新日铁涉足半导体的示范作用，首钢日电（NEC）于1994年10月在北京建成中国第一条6英寸芯片生产线，滞后世界8年，1995年3月正式投产，采用1.2微米CMOS工艺，月投片生产能力为5千片，产品主要是DRAM芯片，返销日电。

2001年的半导体寒潮到来，被打趴下的NEC宣布拆分DRAM业务至尔必达，外包给首钢日电6英寸线的产能迅速减少。

该厂也一度做出了钟表电路、彩电遥控器电路和电子电表电路等，但均未获得大的成功。

5、中国第一套EDA（电子设计自动化软件）

为了给华晶配套，1986 年前后，国家动员了全国 17 个单位，200 多名专家聚集北京集成电路设计中心，开发了具有完全知识产权的 EDA，终于在1993 年，“熊猫”EDA问世。

EDA必须紧密配合晶圆制造工艺，这套系统是和东芝合作的，并不是完全白手起家。

6、校企联合办学，华晶成为“黄埔军校”

在新中国第一个电子学女博士韦钰的推动下，1989年，东南大学和华晶合办的东南大学无锡分校正式成立，时龙兴教授当了很长时间的负责人，这开创了我国大型国企和重点大学联合办学的先例。

1992年夏，我在无锡实习焊板子，每天早晚都要经过一个大院，上面有巨大的字：华晶！

华晶有集成电路“黄埔军校”之称，很多人去了全国各地的晶圆制造项目。东大校友蒋守雷就先后在无锡华晶、绍兴华越微、上海华虹任高管。设计上，则有了中科芯、芯朋微、力芯微、新洁能、锴威特、云途等一系列企业。封装上，长电和通富是和华晶合作成长起来的。

九、“909”花大钱引入NEC八英寸线，浦东后来居上

1、上海现代集成电路事业开启

1980年代，国内多头引入了30多条产线，技术主要来自欧美。因为力量过于分散（撒胡椒面），大部分没能实现持续运营。

CIS发明人王国裕向我介绍，清华有一条试制线。芯朋微张立新介绍，南工（东大前身）也引进了一条试制线，放在55楼。

1988年，上海同时建设了两条线，都是上海无线电集团合资的，地点都在徐汇区的漕河泾，当时浦东还没有开发开放（1990年之后）。

上海贝岭微电子项目是为上海贝尔的数字程控交换机配套生产专用集成电路，从比利时引进，是四英寸晶圆生产线。记得那时候电话装机要5000块还要开后门去加塞。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这句话，正是总设计师邓小平1992年2月10日去上海贝岭参观的途中说的。

上海飞利浦半导体公司也在漕河泾，于1992年建成中国第一条5英寸芯片生产线，滞后世界10年，采用3微米双极型模拟电路工艺，主要为飞利浦加工。现为上海先进半导体公司。

当年，国内五大集成电路骨干企业为无锡华晶、绍兴华越、上海贝岭、上海飞利浦、北京首钢日电NEC。

2、“909”工程首次实现8英寸线

1995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出：必须加快发展中国集成电路产业，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半导体产业搞上去！会议正式决定，要投资100亿元实施909工程，建设一条8英寸晶圆、0.5微米以上制程工艺的集成电路生产线。909工程是中国电子工业投资规模空前、技术最先进的建设项目，投入超过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所有对集成电路项目投资的总和。有句话说得好：花大钱不一定能做好芯片，但不花大钱是肯定做不好的！

由于各种限制，谈判进行得都挺艰难，直到1997年初，才与IBM和东芝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就在这时候，合作谈判突然峰回路转，日本电气（NEC）表示了参与909工程的意向。在此之前，NEC和北京的首钢合作成功了一条六英寸线。

从1986年到1991年，NEC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半导体企业。从1992年到1999年，是仅次于英特尔的全球第二大半导体企业。

NEC与上海华虹集团于1997年共同投资7亿美元组建华虹NEC，是8英寸晶圆、0.35微米制程的技术，其中NEC出资2亿美元，占总股本28.6%，由NEC进行DRAM（动态随机存取存储器，广泛用于电脑的内存条上）开发授权，华虹NEC制造及销售。1999年建成产线。

在实现量产的2000年，创造了超过30亿元的营业收入。到2000年11月，月投8英寸硅圆片20000片，达到国际上规模经济水平，工艺为0.24微米的CMOS工艺技术，产品为64M的DRAM。

这是我国第一条8英寸芯片生产线，与国外差距缩小了二代，产品基本接近当时国际主流产品技术水平。

2001年，由于日本DRAM地位受到韩国三星的剧烈挤压，华虹的存储业务也下滑。

华虹调整经营思路，逐步从NEC收回管理权并退出存储市场，转型为Foundry（和台积电一样的晶圆代工模式）。华虹开拓新方向，首先做起了IC卡（第二代居民身份证芯片、公交IC卡芯片、SIM卡芯片等）。功率半导体也是华虹的方向。

早在2010年的节能减排浪潮中，我就和华虹NEC的专家们探讨了IGBT业务方向，这也是我第一次和晶圆厂面对面地交流。

3、浦东成为芯片热土，借GSM手机实现海量发货

从华虹NEC开始，浦东成为成为了芯片热土。

2000年8月1日，中芯国际开始动土，短短13个月后，到2001年9月，中芯国际正式投产，积极跟踪美国和中国台湾的前沿技术。

2003年，上海宏力半导体制造有限公司八英寸集成电路生产线相继建成投产，中国台湾首富王永庆的长子王文洋担任执行长。

来自日本京瓷的“PHS”技术（小灵通）在中国电信获得了老百姓的空前热爱，UT/ZTE/HW手机爆发，我对这个商业模式非常认可。在2004年，我并没接受电信业界“3G会干掉GSM”的观点，而是孤身在海外推广价廉物美的GSM，并依据小灵通商业模式在马尼拉实现全球首次超大城市整体替换。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最终成为了全球普遍认可的思路。

能拍照、能听歌、能玩游戏的GSM手机深受全球老百姓的热爱！格科微电子的廉价CMOS图像传感器在GSM山寨机上广泛应用，2009年1月八英寸晶圆产品累计出货突破10万片大关，中芯国际第一次实现了海量发货，这是中国芯片史上一个标志性事件。格科创始人赵立新和天使投资人夏风都来自南县一中，黄慈和是我们共同的老师。

曾经的上海无线电在电视机和收音机上“遥遥领先”，但随着改革开放深入进行，珠三角“笑傲江湖”了。

上海的底蕴非常深厚，后来居上，成为中国芯片龙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

十、全球化下的互联网产业，破解了日本的“端到端”模式

到1980年代，日本构建了消费电子整机、芯片和晶圆制造、装备和材料的端到端一体化体系，几乎将欧美给隔离在产业链之外了。然而，互联网+PC和手机改变了这一切。

1、互联网促进个人电脑发展，整合了多媒体功能

1980年代，个人电脑（PC）诞生，随后，互联网的蓬勃发展促成了PC产业的大发展，PC也开始集成了多媒体（摄像头、视频和音乐播放）、通讯（IP电话）、游戏等功能。

日本制造优势在笔记本电脑上显示出来，东芝、NEC、富士通都做得不错（后两者出售给了联想），98年我的第一台就是东芝。2002年索尼做了一款超级小的（VAIO）。

2、PC产业破解“端到端”，存储芯片是关键

美国硅谷（芯片设计、操作系统、互联网）、中国台湾（芯片代工、设计、电脑主板）、韩国（内存）、中国大陆（整机制造、互联网）、欧洲（阿斯麦光刻机）都加入了战团。

电脑内存使用的DRAM（动态随机存取存储器）技术，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众所周知，1976年，日本进军存储芯片（DRAM），一路做大，将前辈英特尔打得落花流水，被迫在1985年放弃存储业务而聚焦在PC的微处理器CPU上。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国三星也在图谋这个领域。1983年，三星在器兴（Giheung）建设DRAM存储芯片工厂，从日本夏普引进了全套量产制程设备。次年5月，继美、日两国之后，三星成功生产出了64K DRAM，从此开始了辉煌的历程。

日本学者汤之上隆曾任职于日立、尔必达的一线研发部门，他曾讲述：日本尔必达（注：整合了日本的DRAM产业而成）在技术上超过三星，比如尔必达的512M DRAM的良品率可以达到98%，三星只有83%，但问题是，把成品率从80%提高到95%需要付出巨大的成本，相比三星2005年30%的利润率，尔必达只有3%。

换一个说法是，日本存储对于个人电脑而言为“过剩品质”，意思是使用过量技术制造过高品质。我就在电脑城里多次购买兼容内存条，坏了就换一根，从不担心会丢数据。记得有句话是“内存条是海鲜价”，技术一旦过时，价格就跌得很快。

2012年，已申请破产保护的尔必达与美国美光科技整合了。韩国三星和海力士成为大赢家。

近年来，武汉长江（3D NAND闪存）和合肥长鑫（DRAM）也在积极克服困难而迅速发展。长江后浪推前浪，将前浪拍在了沙滩上。

当今，AI人工智能对存储拉动很大，消耗了大量的晶圆产能。

图注：AI驱动存储复苏，戴辉于GMIF2024

3、移动互联网和智能手机产业强化了全球化

1973年，摩托罗拉发明手机，但在美国迟迟未获得商用。日本在1979年推出全球第一个广泛可用的模拟蜂窝系统（1G、大哥大网）。

日本产手机在本土市场一直顽强地存在，外来者难以立足，诺基亚曾想撬开但失败了。

然而，世界到了2010年，画风陡变，iPhone实现了本土化并突破了日本市场的封闭体系。

2009年，苹果手机进入日本市场，与日本运营商进行合作。短短一年后的2010年，凭借性能卓越的iPhone4，其市场份额跳升到46%，自此奠定了在日本智能机市场的主导地位。

从此苹果长期占有日本手机市场的半壁江山，另外一半则由夏普、索尼、三星分享。

4G/5G、移动互联网和智能手机迅速崛起。

有句话讲得好：有了移动互联网后，大家都不“移动”了。各种琐碎的流程和办事，不用辛苦跑路就可以办了。大屏液晶电视也不怎么开机了，一屋子“沙发土豆”们幸福地刷短视频。

十一、SMT（表面贴装）成为中国电子业产值最大环节

1、全球化恰逢其时

1970年代因为两次石油危机导致发达国家通胀严重，发达国家加速转移劳动密集型产业到发展中国家，并大力扶持新兴市场，伟大的全球化时代到来了。“四小龙”的中国台湾、韩国、中国香港、新加坡之所以电子制造业做得好，就是因为承接了同在环太平洋区域的美国和日本向外转移的产能。

2、三洋是蛇口001号外企

三洋（SANYO）源自松下（1947），又回归了松下（2008）。1983年建立的蛇口三洋是中国第一个日资独资企业，海关编号是001，生产收录机和电视机。早期在蛇口还有开发科技（电子代工巨头）、安科（我想进但进不了）、通广北电（94年给我发过OFFER）等企业。

图注：蛇口三洋厂房（戴辉摄）

3、光弘成长经历

曾在上海无线电集团工作的唐建兴移民香港后，先到香港三洋工作，后到蛇口三洋担任“港干”，再到华强三洋任生产管理工作。

1997年唐建兴离开三洋，担任电子代工（EMS）企业光弘电子CEO，从服务日资企业开始，广泛服务国产手机、汽车电子，进入EMS 20强。

图注：唐建兴赠送古董电子给明锐消费电子历史资料馆

他最大的感触是整套“精益生产”体系大幅提升了香港和深圳的电子产品质量。“全面质量管理”（Total Quality Management，TQM）理念源自1930年代的美国，在战后的日本发扬光大。“精益制造”或“精工制造”在汽车（丰田是标杆）和电器上的表现都非常突出。

4、SMT历史

随着元器件越来越小、对可靠性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自动化设备进入了生产线，对人的依赖越来越少。

明锐理想冀运景先生曾在知名日本装备企业工作，他回忆了SMT产业的历史。富士科技在1981年发明了电子元件自动贴片机，实现了电路板组装自动化，就再也不用人工填料、手工焊接了。对焊锡和焊点进行自动光学检测（AOI）可实现全流程的质量控制。

中国在彩电调谐器生产上第一次引入了SMT（表面贴装）工艺，如松下彩电新型调谐器（B型）要大量采用片式元器件。1985到1989五年时间里，中国共计引进SMT贴片机60多台，形成近千万只电视调谐器的生产能力，为国内电子制造业营造了良好的开局。

如今，全世界有数万条SMT（表面贴装）产线，中国占有一半，这成为整个中国电子产业产值最大的环节。深科技、比亚迪、光弘、立讯、东山、蓝思、环旭、卓翼、广上等众多本土电子代工产业崛起了，华勤和龙旗等ODM企业也崛起了。

沧海遗珠，松下的SMT自动化依然很强。松下在电子制造领域的SMT贴片机占据30%的全球市场份额，在中国市场份额位居第一。我大学隔壁宿舍万山同学的东莞微渡就用松下双轨高速贴片机和明锐理想炉前/炉后AOI（自动光学检测）配套构建了多条产线。

2024年9月，松下在苏州成立了工业自动化系统业务部门的开发中心，实现在华研发、制造、销售一体化，类似工控巨头HONEYWELL的“EAST FOR EAST”战略。松下全球副总裁本间哲朗表示：“近几年，松下在中国新建了17个生产基地，投资回报高于全球其他地区。”

十二、中日高度互补，维护中日友好关系很有意义

1、全球化做大蛋糕，日本电子业重新定位

全球化带动整个电子产业蛋糕做大了很多，更多国家参与了分蛋糕。中国是全球化的最大得益者，没有之一。

日本重新定位自己，调整了产业重点，也赚得盆满钵满。

日本电子企业的战略转型，归结起来就是三条：一是控制上游，主要是控制先进材料和先进制造设备，如大名鼎鼎的DUV光刻机、光刻胶等；二是力争占据中游，主要是研发核心零部件，如手机领域被动元器件提供者村田/京瓷/TDK，自动化领域的基恩士/安川电机/发那科，瑞萨的芯片、索尼的CIS等；三是放弃下游，也就是说，尽量少做终端产品，因为中国、韩国甚至东南亚一些国家已经做得很好，日本再参与竞争，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和价值。

日经中文网曾介绍日企的“心路转变历程”：就像电子零部件和半导体制造设备企业一样，即便是日本的最终产品企业（注：如智能手机）失去竞争力，仍有许多日本企业紧紧抓住处于世界领先集团的最终产品企业（注：如苹果、三星和中国产手机），不断提升全球竞争力。

2、日本的半导体装备做得不错

在过去的30年里日本半导体行业的市占率从曾经的50%以上下滑至10%，但半导体设备厂家的市占率却一直保持30%的市占率，而且门类齐全。

知名企业有东京电子（TEL）、爱德万测试、迪恩士Screen、 科意Kokusai Electric、DISCO、日立高新、尼康、佳能、Nuflare（纽富来，从东芝剥离）等。

在所谓“失去的三十年”里，东京电子的股价从2008年低位到现在的高位，涨幅超过了30倍。深圳矽电半导体也有对应的探针台业务。

以中微、北方华创为代表的中国半导体装备企业近年来迅猛成长。我顾问的明锐理想是国内最早提供封装检测AOI设备的厂家（2015年应用于佰维）。

3、日本的半导体材料做得好

在半导体材料方面，日本2022年全球占比48%。其一些关键材料在半导体制造的前道工序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前段工序常用的材料有19种，其中14种都由日本企业主导。

日本学者汤之上隆讲道：日本半导体材料的竞争力核心，正是日本独特的匠人文化。“一生做好一件事”的匠人文化，在氟化氢这类具备延续性的领域颇有成效。韩国实现了氟化氢的国产化，但其纯度只有99.99999999%（小数点后8个9），日本企业却能做到小数点后10个9。类似的，半导体工业需要的电子级多晶硅纯度要求11个9以上，而太阳能电池级只要求6个9。

日本政府于2019年7月限制对韩出口高纯度氟化氢、含氟聚酰亚胺、光致抗蚀剂三种关键半导体材料，这三种材料是韩国半导体和显示（如手机和电视屏幕）产业的关键材料。经过斡旋之后，日本解除了禁令。

4、我国在努力追赶，取得长足进步，但基础研究任重道远。

在装备和材料领域，近年来我国进步很大，但差距也是明显的。

半导体设备领军企业北方华创董事长赵晋荣曾说：半导体工艺的革新在于设备的革新，而设备的革新在于零部件的革新，需要原理性和基础性的革新和创新，也需要很深的底蕴和技术。

5、中日友好对于我国半导体行业很重要！

清华大学教授、中国半导体行业协会副理事长魏少军教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有一种理论认为中国应该完全实现自主可控，什么都要自己做，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半导体产业是一个高度全球化的产业，涉及到多个领域和多个环节，没有哪个国家或企业能够完全实现自主可控。完全实现自主可控并不是中国半导体产业的目标，也不是中国半导体产业的优势。相反，如果走向孤立自主，就意味着封闭和落后，将失去与国际市场和技术的联系，也将失去与国际合作伙伴的互信和互利。

前几年“缺芯”现象非常严重，成熟制程居然比先进制程还要缺。中国大陆大建产能，现在每月已有高达300万片晶圆的产能，这是我们在芯片产业上取得的巨大进步。这些FAB厂（晶圆厂）都程度不等地采用了日本半导体装备和材料。

日本因为处于地震带，一些产线提前拆除了，二手设备经过原厂维修并提供保修之后也卖到了中国，2021年，在SEMICON于上海的展览上，我参观了佳能和尼康的二手服务展台。没承想，抢设备的疯狂，让我也受到了“牵连”，约了卖离子注入机的师妹吃饭，结果半路上，她被一个FAB厂（晶圆厂）的领导“横刀”截走了！

2024年1月25日，李强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会见日本经济界访华团，日本主要企业负责人共200余人出席。　李强表示，现在是开创日中未来的重要时期，在新的共识下推进合作很重要。经团联会会长十仓雅和（住友化学董事长）称“期待两国各界各层面之间继续保持紧密沟通”。

值得一提的是，住友化学（Sumitomo）是半导体和平板显示制造中的重要化学材料重要提供商，如光刻胶。

当然，装备与材料既不能吃喝也不能穿戴，需要下一道的晶圆制造、封装测试、整机制造，再加上软件应用，才能最终为全人类服务，因此中日合作大有可为！

2023年10月，王毅在纪念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45周年招待会上的致辞中指出：邻居可以选择，邻国不能选择，和平共处、世代友好是邻国之间的正确相处之道。

2025年春节期间，不少中国游客访问了日本，促进了民间的友好关系。我也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日本游客来访中国，记得小时候看过的气势恢宏的电影《敦煌》就是根据井上靖的小说改编，日本投资拍摄。